漂亮警告

二宫亲爹
凹粉 永远爱二宫和也
今天也是被二宫和也苏得生活不能自理

《是谁杀死了二宫和也》

For N:


  • Caution:现实向




  星期二的早上,松本润被人拍醒了。二宫和也俯在头顶,在昏暗的光线里眨着眼睛。


  “J,醒醒。”他说:“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。”


  


  《是谁杀死了二宫和也》


  


-32>>>


  


  松本润支起身子,摸索着床头的眼镜。二宫直起身来,在松本的腿上接受审阅。二宫的装束同昨天一模一样,连穿的裤子都是同一条。然而二宫昨晚并没有在他家留宿,他也没有给过二宫备用钥匙。


  “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


  “穿墙。”


  “哈?”


  “我说穿墙。”


  还凿洞呢。松本抓抓头发,不大高兴地沉下了嘴角。


  “一大早的开什么玩笑?”


  “谁说是开玩笑了。”


  “那你现在穿穿看看。”


  “好啊。”


  二宫从床上跳了下来,倒着退上了墙。那堵墙本该挡住他的去路——但却没有。就这样,二宫径直退后,穿过了墙上的印花壁纸。


  过了一会二宫在厨房叫他:“这苹果我能吃吗?”


  松本润瞠目结舌地看着墙壁。还没等他整理出一个能够合理的思绪,二宫的脑袋又从头顶冒了出来。


  “喏。”咬着苹果的男人在他上空翻着跟头。“就是这么进来的。”


  松本花了一分来钟才把那句话问出了口。


  “你……不是人?”


  “嗯……准确的说,是幽灵。”二宫和也嚼着苹果从窗口往外望。“今天天气不错嘛。”


  “幽灵……”松本眨了眨眼睛。“我……还没睡醒?”


  “不是梦啊。”二宫耸了耸肩。“我说了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的吧。”


  “什么坏消息?”他迟疑地挑起了眉毛。


  “这个啊,这个。”二宫用拿着苹果的手指了指自己。“J,我死掉啦。”


  


-31>>>


  


  “……喂。”


  扬声器里响起了二宫怠倦的声音。


  “怎么了,J。”


  “……你还在睡?”


  “现在才六点过五分啊……”对面的人好像在被子里翻了翻,迷迷糊糊地回着话。“到底怎么了,这么早给我打电话。”


  “不……”松本犹豫了一会,“就是想确认你有没有睡过头。”


  “哈?今天的收录不是下午开始吗……”


  “啊,嗯,是啊。”他顿了一顿,“那你继续睡吧。”


  二宫和也一会没说话。松本正想挂断,他却又开了口,总算没那么困了。


  “发生了什么吗?”


  松本攥着手机,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床前。那个“二宫”的苹果快要啃完了。他现在正叉着腰观赏松本家的漫画收藏,边看边发出了含混不清的赞叹声。


  “……不,没什么。”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。“是我睡昏头了。”


  说完,松本挂了电话。二宫和也回过头来,朝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。


  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
  松本润努力地维持着平静。


  “你说二宫和也死了,你是个幽灵。但Nino刚刚才接了我的电话,他一定还活着。所以……你是什么?”


  二宫啃完了苹果,随手扔出了残部。核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,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垃圾桶。


  “我是二宫,他也是二宫,但我们不是一个二宫。明白了?”


  “……没有。”松本半信半疑地看着他。“所以你是平行世界里的Nino?”


  “不,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二宫和也,直到昨天为止还跟你一起工作。”对方答得不明所以。“但在昨晚,有人杀了我。”


  “你说杀了你……”松本看着对方爬上床来,情不自禁地退去了床沿。“谁?”


  匍匐在床上的二宫和也歪了歪头。


  “是谁呢。”


  “哈?”


  “你想知道么?”二宫凑到了他的鼻子尖前。


  “哈?呃……”松本眨了好几次眼,“……大概想吧。”


  “那就去找出来。”


  “什么?”


  “我不会告诉你的,你要自己找出来。”二宫补充了一句。“Fighting,MJ!”


  松本瞪着面前的男人。二宫盯着他,忽然笑了。那眼睛里并无笑意,只有沉默与晦暗比邻。


  


-30>>>


  


  “Nino?Nino怎么了。”


  “……是我在问你吧。”


  松本艰难地盯着大野的鼻子,试图不去看他被二宫(已故)戳来戳去的脸。


  “身体也罢,心情也罢……总而言之,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?”


  大野智皱着眉头想了想。“到底怎么了?他工作不是做得挺好的吗。”


  “不是说他做得不好。”松本转开了眼睛,“就是想确认一下。”


  “……哈。”


  “什么语气。”


  “不,你既然这么说了,大概是有什么问题的吧。”大野抬起手臂,穿过二宫的手挠了挠脸颊。“但你问我也……啊,真要说的话,那家伙最近酒量变大了。”


  松本挑了挑眉毛。“酒量?”


  “前两天他不是没什么精神嘛。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是昨天在家喝多了。一个人喝到宿醉喔?肯定是有什么心事。”说着,大野挠了挠脸颊。“真是……怎么这个时候还有蚊子?


  罪魁祸首狡黠一笑,起身追逐一只无辜的飞虫。


  “算了,这也是我的猜测啦。谁叫那家伙什么都不说嘛。”大野翻起了桌上的杂志。“哪怕真的遇上了什么,估计也不是工作上的事。”


  “那……”松本迟疑了一下。“是私人的问题?”


  大野眨了眨眼。


  “哎?”声调不免有些吃惊。“不……你是真的想问么。”


  意识到自己触及到了某个公认的禁地,松本很快地闭上了嘴。天花板上的二宫终于把飞虫困进了手心,可幽灵的掌心并没有什么威慑力,很快就让对方逃了出去。


  “万一……”


  “嗯?”


  “我是说万一。”大野顿了一顿。“万一真是那样,他也不会告诉我们的。就是这样吧?Nino这家伙。”


  


-29>>>


  


  樱井翔喷了他一脸水。


  “抱歉抱歉抱歉……”男人手忙脚乱地抽着纸巾。“呃,你刚刚说什么?”


  “……我问你知不知道Nino的感情状况。”松本润接过纸巾,擦着脸上的水。“女朋友之类的。”


  樱井眨了眨眼。


  “为什么问我?”


  “因为……”松本瞟了一眼旁边的幽灵。他四仰八叉地坐在樱井旁边,嘎吱嘎吱地吃着零食。


  “问了他也不会说的吧。”


  “那倒也是。”樱井顿了顿。“……发生什么了吗?”


  “嗯?没……就是想把握一下大家的感情状况。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,至少还能做个心理准备。”


  幽灵二宫抬起脸来,冲撒谎的松本投来了不怀好意的眼神。樱井挑了挑眉头,似乎对这个解释并不信服。


  “可……你问我也没什么用啊?”樱井好笑地挠了挠脸。“我们不都是不过问主义者么,这种事不可能会知道啦。”


  松本润跟着笑了笑,伸手拿起了水杯。


  “也是。”


  “不过Nino的话……没有吧。嗯。女朋友的话,肯定没有。”樱井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。“上次周刊写他和女性出去还是一群人联机呢。能相信吗?”


  两人一起笑了。樱井身旁的二宫咂了咂嘴,伸腿冲樱井踹了一脚。


  “啊!”樱井捂住了肚子。“怎么搞的……胃疼起来了。”


  二宫和也捧腹大笑。


  “……海鲜吃多了吧。”


  “是吗。”樱井揉了揉胃,突然回过了神来。“啊,我想起来了。你说,是不是那个来着?”


  “什么?”意味不明。


  “工作啊,工作。这一行要顾虑的事情本来就比别人多,更别提是到了这个年龄。”樱井叹了口气。“该不会是有了喜欢的人,但却不能交往吧。”


  松本润瞥了瞥若无其事的二宫和也。他仰了脑袋,自顾自地吹着泡泡糖。


  “……为什么。”


  “嗯?”樱井翔抬起了眼睛。


  “为什么会这么想?是他提到过什么,还是说……”


  “单纯的推测。”樱井折起了报纸。“比起自己,那家伙更重视工作。嗯,好像也不能这么说……”男人抿了抿嘴。“这是他的选择。你明白吗?只是选择。”


  叭的一声,泡泡破了。二宫揭下残留的胶质,默不作声地黏在了樱井背后。


  


-28>>>


  


  “不可能。”


  “诶?”松本瞥了瞥相叶,又重新看回了自贩机。“为什么。”


  “嗯……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。”相叶雅纪啜了口咖啡。“小翔说的当然不是没有道理。但想是一回事,做又是另一回事了吧。”


  松本润皱起了眉头,总算选定了自己想要的饮料。然而还没等他碰上按钮,一只手便循空而出。松本低下头来,只见二宫捣出了一罐可乐,蹲在地上笑了起来。


  “嗯?”相叶探了探头。“刚才不是有声音吗,怎么没有掉下来。”


  “……谁知道。”松本咂了咂嘴,又摸出了一枚硬币。“大概是故障吧。”


  “是吗……”相叶狐疑地眨了眨眼,靠在了背后的墙上。松本跟着靠了下去,伸手撬开了拉环。


  “所以,你觉得他不会这么做?”松本灌了口茶,鼓着腮帮子看向相叶。“为什么。”


  “啊。不是说他不敬业啊,不是那个意思。”男人微微一笑,眼角顺出一道线来。“但人不是机器,再理性的人都有失控的时候。还记得吗?竹内小姐那期节目。”


  “哈哈。”松本润笑着摇了摇头。二宫从头顶揪他耳朵,“啊!”


  “怎么了?”


  “没,没事……”松本揉着耳垂,“那回有够傻的。”


  “是吧?”相叶咧开了嘴。“其实Nino对喜欢的人很直率。比如说你——”


  “什么?”松本打断了他。


  “怎么了。”相叶迷茫地眨了眨眼。“难道你觉得Nino讨厌你吗?”


  “……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
  四下张望,看不见二宫的影子。


  “他真的很喜欢你喔。”相叶咧开了嘴。“刚才看VTR的时候叫个不停呢,加油啊MJ!不愧是MJ!”


  松本扯扯嘴角,不作声地喝着红茶。


  “反正呢,他也没有理性到那种程度。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人,我想他是愿意尝试的。虽说现在可能不是时候,可只要对方愿意等他,也不是死路一条吧。除非……”


  男人顿了一顿。


  “……嗯?”松本疑惑地皱了眉头。“除非什么。”


  相叶雅纪忽然转过头来,灿烂地笑了。


  “没什么啦!我随口说的。走吧松润,休息时间快结束了。”


  松本并不动弹。


  相叶走了几米,笑意渐沉。最后,他转过身子,无奈地看向了松本。


  “除非——除非那是个不可能的人。”他说。“忘了吧,松润。”


  


-27>>>


  


  摄影结束后他开了个小会。会议结束时,休息室已空空如也。松本在里面转了两圈,翻了翻杂志,又摸了摸鼻子。


  “你不回家?”二宫和也的灵魂从天花板上探出了头。松本润被他吓得一个寒战,好歹没有叫出声来。


  “……我还以为你消失了。”


  “没有啊,我在偷窥楼上女主播的裙底。”


  松本凝噎。


  “放心好啦,都穿了安全裤的。”幽灵若无其事地跳了下来。“怎么,你还有事要干么?”


  松本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。二宫踩上沙发,饶有兴趣地蹲了下来。


  “你害怕了?”二宫盯着他的睫毛。“害怕跟我单独相处。”


  松本动了动喉结,没有看他。


  “你自己说你是幽灵的。”


  “所以你怕鬼?”


  “我不怕!”


  “那你怕我?”


  “我……”松本欲言又止。“……我不知道你是什么。”


  二宫笑了,在他身旁盘起了腿。“这重要吗?”


  “当然重要!”松本扭过头来,脸色有些发灰。“Nino没有死。他好好的,什么都没有发生!所以你不可能是幽灵,你是……你是我的幻觉。”


  二宫撇了撇嘴,无所谓地耸耸肩膀。


  “随你怎么想,我是无所谓。”


  “……”顿了一顿,松本把头埋进了手里。“……我是不是疯了?”


  “你没有疯。”二宫淡然而道,眼里古井无波。“而且也不是——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不是什么都没发生,J。确确实实,发生了什么。


  松本抬起了头。他看着二宫的幽灵,眼里布满了血丝。


  “发生了什么?”


  “我说过了——”


  “到底发生了什么?!”


  “我不能告诉你。”


  “告诉我!”松本润握上了对方的肩。那触感如此真实,仿佛他面前的真是二宫本人,不是灵魂也不是幻觉。可是二宫和也……


  二宫和也?


  男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。松本润看着他浅色的瞳孔,发现此时此刻,他一点儿也不了解二宫和也。松本熟知他的成长轨迹,知道他讲话的方式,笑起来的样子,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,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,喜欢哪些游戏哪些漫画哪些电影哪些导演……可他猜不出对方的想法,从来如此。


  “抱歉,J。”幽灵垂下了睫毛。“‘我’不能告诉你。”


  “我”?那么……松本润刚想开口,却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响动。卟的一声,亡魂消失了。


 


-26>>>


  


  “啊。”


  真正的二宫站在背后,一脸意外地看着松本。


  “你怎么还在这?”


  “……你呢?”他迅速收回了悬空的手。“我刚开了个小会……”


  “我刚发现小翔衣服后面有块口香糖,要导演去检查镜头去了。”二宫走进房间,笑着拿起了外套。“怎么搞的啊,明明都没有人在吃。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不是自己的幻觉。松本润动了动嘴角,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。


  “你现在走么?”


  “嗯。”


  “一起吧。”二宫戴上了帽子。“啊,要不再顺路喝杯酒?天太冷了,总得暖和暖和。”


  松本不说话,只是长久地凝视他。男人的脊背弯出了一段平缓的弧度,像是某种认生的动物。


  常去的居酒屋来客寥寥。谅是天气来得太冷,谁也不愿意出门。


  “我听说了。”


  “什么?”


  “你打听我的事呀。”二宫放下啤酒杯子,痛快地皱起了脸。“啊——好喝。”


  松本的筷子僵在了小菜上方,故作镇定地夹了下去。


  “那个啊。”


  “嗯。Leader和小翔都跟我说了,所以我想你也问过相叶了吧。”二宫不看他,只看面前的烤串。“虽然那家伙不会告诉我。”


  松本动了动嘴唇。感觉像是被抓的现行犯,不好出声。


  “其实你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。”男人抬起了眼睛,“想问的话就问我啊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

  “……真的?”


  “当然。”二宫再次举起了酒杯,“不过你既然会问,恐怕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吧。”


  八九不离十?


  “不,我……”


  “行啦行啦。”二宫叹了口气,冲他摆了摆手。“可以了。没事,你猜得没错。”


  什么跟什么?松本迷惘地注视他的领口。不知是穿到了第几年的旧外套,领子没有翻好,被里头的卫衣掩去了一截。一脸倦容的男人抬起筷子,戳向了盏里的章鱼。


  


  “J,我喜欢你。”


 


-25>>>


  


  “我喜欢你——”


  “不,说是喜欢过比较妥当吧。嗯,我喜欢过你。”


  “不要误会啊。一开始是没有这种意图的,只是单纯觉得你很可爱,很厉害。也不知是怎么搞的,等我意识到的时候,就已经变成这样了。让我想想……大概是四五年前吧?论开端的话。”


  “那之后很挣扎了一段时间,觉得我可能搞错了什么。毕竟我也不是那边的人,对于你之外的男性也没有任何感觉。不过既然会对你产生这种想法,我也不算是完全的异性恋吧?啊扯远了。总之我自我否定了很长一段时间,以为那只是我一时的错觉。”


  “然后……之前也说过了。失恋巧克力,我没有看完。节目上说像看见了兄弟不该看的一面,抱歉,但那是骗人的。现在想想应该是嫉妒吧,有点嫉妒,又有点心动。但是感觉自己这样太恶心了,所以随便扯了个谎。哈哈,蠢毙了。”


  “意识到这样是行不通的,我还是正视了自己的心情。正视以后发现也没有那么可怕,毕竟对象是J嘛,喜欢上你也很正常。不过喜欢这种感觉也很麻烦啊,真是。真的很麻烦。我想把它抑制到不会影响工作的程度,但是做不到。没有结果又没有好处,想不放弃都说不过去了。”


  “不过你放心好啦,我已经彻底死心了。嗯,很彻底。现在看到你我都没有感觉的,没有伤心也没有失落。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,明明之前那么喜欢,现在却感觉很遥远了。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。很薄情吧?哈哈。”


  “所以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,像平常那样对待我就好了。撇去喜不喜欢,我们还是团员,还是朋友,这些关系不会改变。真的不用顾虑我喔?我完全OK的,不是骗人。呃……J?你在听吗,J?”


  


-24>>>


  


  松本润吐了,吐得一塌糊涂。


  “好啦好啦。”二宫在旁边拍着他的背。“你没事吧?”


  松本喘着粗气,抬起头来看他。


  “你是谁?”


  “嗯?啊,你说那个我的话,他已经打车回去了。需要叫人送送你么?”


  松本润扶着墙走了两步,把背倚上去,慢慢地坐了下来。幽灵眨了眨眼,跟着蹲在了旁边。


  “现在你都知道了。”
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松本垂下眼睛,动了动喉结。“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


  “我是二宫和也。”


  “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
  “我喜欢你。”男人打断了他。“不是喜欢过你。”


  “知道不能这么下去,二宫和也杀死了喜欢你的自己。”他伸直了腿,坐了下来。“明白了吗?杀死我的正是我本人。我是被二宫和也舍弃的一部分。在垃圾分类里,算是不可回收的那一类。”


  松本润缓慢地抬起了睫毛。在晕眩的视野中,二宫的轮廓无比清晰。他比以前胖了一些,脸颊上长了些点肉,令下颌的线条模糊了起来。


  到底是过了轻飘飘的年纪。


  “为什么?”他没头没脑地问。


  “喜欢你吗?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。”


  “不是问这个。”


  “放弃你的理由?那怎么说得出口。”


  “倒也不是问这个……”松本一顿,忽然笑了。“算了。”


  有车从面前开过。车灯掠过墙边的两人,转瞬即逝。


  “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松本问他。“会消失么。”


  “不知道。”二宫撇了撇嘴。“我觉得我应该成佛了,但是完全没有这个迹象。”


  “成佛……”松本润干巴巴地笑了两声。“一个人是不能成两次佛的吧。”


  “是吗?”


  “不知道。”


  “那我可能要一直呆下去了。”二宫仰头,在建筑的间隙里寻找天空。“怎么办好呢。”


  松本不作声。


  “是不是得去寺院啊?找个和尚超度什么的。嗯……得找个口风比较严的和尚才行,不然就会被曝光给周刊了。现役偶像生死成谜,疑为为情所伤!哈哈,还是自杀呢。”


  又一辆车经过。松本润动了动喉结,撑着消防栓站了起来。


  “走吧。”


  二宫仰头看他。


  “去哪?”


  “回家。”


  “你不怕了?”


  “你怕了?”松本反问。二宫看着他,咧嘴笑了出来。


  “我可能会袭击你喔。”


  “没事。”


  “正宗的鬼压床哎。说不定还会让你做春梦。”


  “没事。”


  “你确定?不,你现在喝醉了,要不要酒醒以后再……”


  “我说没事了!”


  松本陡然提高了音调。一阵狗吠响起,打破了深夜的阒静。


  二宫和也望着他。过了一会,他抿了抿嘴,撑着膝盖站了起来。


  “走吧。”他轻轻地说。“那就回家。”


  


-23>>>


  


  那天晚上并没有什么春梦。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气势磅礴的雨,像刀一般刮在他的眼里。那是结成第十周年的演唱会,暴雨如期而至,把国立竞技场淋得狼狈不堪。《Beautiful Days》唱到高潮,正是二宫的solo。可还没唱到一半,歌声便没了下文。回头一看,只见二宫懊恼地甩着话筒,败在了肆虐的大雨之下。不假思索地,松本跨上台去,搂过了二宫和也的肩膀。


  雨声,音响声,台下观众的尖叫声。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,叫人指尖发凉。一切都像隔了一层雾,氤氤氲氲的,描不出确切的轮廓。这一切都让二宫和也倍显真实——贴着松本的额头微微发热,像是一团潮湿的火。


  “真是不可思议,”二宫唱道。“原来我不是孤单一人。”


  然后他侧过头来,亲了亲松本润——


  宛如溅在脸上的雨滴,转瞬即逝的吻。


  梦里的松本润忘词了。他停下了,但雨没有。他看向了身边的二宫和也,只见对方坍缩成水,汇入积雨,淹过了松本的鞋背。先是脚踝,再是胫骨,再是他的膝盖他的大腿他的腰——这股洪流没过了松本的脖颈,快要把他淹死了。


  而他也确实要被淹死了。睁开眼来,松本对上了二宫的眸子。对方把手支在枕上,淡漠地垂下了眼神。那视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捅穿了他,又好像浅尝辄止,压根没有挨着他一根汗毛。


  “你……”松本心有余悸。


  “嗯?”


  “你是不是亲我了。”


  “没有啊。”二宫笑了。“结果你还是怕我嘛。”


  “不是……”松本润张了张嘴。“我做了个梦。”


  “是吗。”


  二宫没再问下去了。他翻了个身,背对着旁边的松本。幽灵也会睡觉吗?松本漫然地想。幽灵不睡觉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呢?又比如说现在,二宫和也到底在想些什么?


  他盯着二宫领口上方的一块脖子。


  松本润是猜不到的。他曾经以为那个吻是个服务性质的玩笑,以为那只是二宫的一时冲动,并不含有其他含义。可现在不同了。松本不想把那想象成某种形式的真情流露,那让他觉得又怪异又陌生,哪怕这可能就是事实……不,这就是事实。


  这是事实。


  二宫和也终于清晰了起来。这并不是因为他离二宫近了多少,反倒是因为他离二宫更远了。面前的男人即是他一直想要了解、但从来没能了解的二宫和也。他是个死人,是一块流离失所的灵魂。他来做什么?他会去哪里?这些松本统统不晓得。他只知道二宫在这里,而自己不想让他消失。


  松本伸出手来,碰了碰那段脖颈。二宫很快地耸起肩来,不满地别过了脸。


  “做什么?”


  “看你是不是真的。”


  “我是假的,我是死人。”二宫把被子拉上了肩头。“快睡吧,你明天还有外景要出。”


  松本润盯着他的脑袋。没了发胶的支撑,脑后很是服帖。短短的,很柔顺。


  没有见过的角度。


  


-22>>>


  


  从那天开始,松本润的生活里出现了两个二宫和也。话是这么说,他们也不会同时出现。喜欢他的那个二宫和也充分发挥出了自己的家里蹲本质,把松本买的每个游戏都刷出了白金奖杯。


  不喜欢他的二宫和也则一切如常。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过那件事。二宫和也不说,松本润也没有再提。他最近减了点重,看起来很不错。


  不错的意思是——


  不是很好,但也不算很坏。夹在中间,无处可去。


  


-21>>>


  


  他们一起吃了二十顿饭,一起看了十部电影,一起打穿了五个游戏。渐渐地,松本润开始习惯这种生活了。


  二宫明显不是一个合格的居候。他不能做家务,不会做饭,只会覆盖掉松本润的游戏存档,擅自翻看他的漫画并且从不归还原位。但有了他,那些原本留给自家植物的“我回来了”就有了回应,买多了的盘子和碗都派上了用场,过大的床也有了用处。最重要的是,他不用再抱着枕头睡觉了。


  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下去的影响。但让二宫的灵魂流落街头,松本又觉得耿耿于怀。诚然,二宫是被他自己杀死的。可归根到底,问题还是在松本身上。一来二去,好像他才是杀死二宫和也的凶手。


  好就好在认识了太久。即便二宫已经告过了白,相处的模式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。


  坏也坏在认识了太久——一旦走得太近,人就会忽略对方的感受。寸积铢累,积雨成舟,事到如今,二宫的想法已经无处可循。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留下来,或许他生了自己的气,或许他是顾虑到了自己的感受,不愿意让他为此愧疚……松本润想遍了这些可能性,但一个都不敢问出口。


  为什么不敢?


  松本没有答案。


  这些夜里他不断地做梦。梦里是他和二宫相处的残垣断片,一个个或被他忽略、或被他误读的小小细节。在这些梦里,二宫和也看着他、搂着他、藏在他的身后,在他靠近的时候笑弯眼角。二宫帮他擦干眼睛,替他穿上护具,拍他的肩安慰他,为他从夏威夷带回了那块大得吓人的幕布。他说J。不愧是J,加油J,J,J……


  啊,他想。


  原来是这样。


  


  原来是这样。


  


-20>>>


  


  第三十二天晚上,二宫翻出了一摞演唱会的DVD。


  “自己的演唱会有什么好看的?”


  “谁要看自己啊,当然是看你们了。”二宫兴致勃勃地摁下了遥控。“哦,就是这里!”


  “从现在开始,我们要让五万五千人获得幸福——”


  屏幕外的松本润朝他丢了个枕头。


  “干嘛啊。”二宫咧开嘴笑。“我觉得很帅的。”


  松本不理他,起身去冰箱拿了两罐啤酒。


  “我说。”


  二宫在背后问他。


  “嗯?”


  “你后悔过吗?对于成为偶像这件事。”


  松本从冰箱前回过了头。二宫的背影被沙发挡去了一半,留给了他一个淡漠的侧脸。


  “……以前有想过。”他关上了冰箱门,“但现在不会这么想了。”


  二宫笑笑,揉了揉鼻梁。


  “你呢?”松本递了罐啤酒给他。“后悔过么。”


  “没有。”


  “真的没有?”


  “嗯……与其说是后悔,不如说是好奇吧。”二宫撬开了拉环,“偶尔也会想想,如果我没有成为偶像,现在会在做些什么。”


  “做什么?”


  “不知道。”


  回答倒是干净利落。松本笑而不语,只是抿酒。冰凉的液体淌过喉咙,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。


  “如果没当偶像的话,我可能就不会遇上你了。”二宫并不看他。“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嘛。”


  屏幕里的二宫和也满脸笑容。汗水把他的刘海打成一绺绺的,零散地贴在额头上面。琥珀色的眼里闪闪发光。那光亮并不假,可要问什么才是真的,松本又答不上来了。


  “那是好事还是坏事?”


  “谁知道呢。”二宫耸了耸肩,“不过就算遇上了你,结果也不会改变。”


  “为什么。”


  “因为你不会喜欢上我。对吧?”男人换了个姿势,更加舒服地靠在了沙发上,大口地灌着酒。清秀的五官拧成一团,伴随着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

  “SAY ARASHI!”樱井翔在屏幕里举起了手。观众们很配合:“ARASHI!”


  “ARASHI!”“ARASHI!”


  “ARASHI——”“ARASHI!”


  “不要沉默嘛。”二宫说。“你也太没有综艺精神了。”


  松本润并不言语。屏幕上的二宫眯起了眼睛,冲着台下双手比V。


  “还是说,你其实是喜欢我的?”男人开玩笑地挑起了眉毛。“呀,这还真是开心啊。”


  画面里的过去辗转流动,画面外的如今却凝滞不前。那时他们都很快乐。那时他们咧着嘴,前仰后合,没心没肺。


  “说点什么啊,润君。”二宫轻轻地说。“随便什么。”


  屏幕在易拉罐上泛着光。罐壁上凝着密密麻麻的水珠,积得多了,便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泪痕。被水珠冰得一乍,松本站起了身。


  “……我不知道。我……”男人欲言又止。“……我去洗澡了。”


  放下啤酒,松本走了。二宫和也一个人看着电视。屏幕上映着松本的特写,逆着光,他就像从梦里来的一样。


  


-19>>>


  


  二宫和也。


  1983年6月17日生。双子座,A型血。出生地东京都。喜欢的运动是棒球。喜欢的食物是汉堡肉。喜欢的女演员是竹内结子。喜欢的——不,不是。不是这样。


  恩田琢磨,栉森秀一,山田太郎,有明功一——不,也不是这样。


  永远的十七岁。不离手的3DS。吐槽役。柴犬。宅。女子力——什么跟什么,别开玩笑了。


  这些都不是二宫和也。


  二宫和也是什么?


  二宫和也是个偶像,二宫和也是个演员,二宫和也是个歌手,二宫和也是个骗子。比起透明他更适合模糊,比起色彩他更适合黑白,比起声音他更适合沉默。但这不意味着他浑浊、单调、无话可说。他眼睛里永远含着光,以前那光亮一些,如今则渐渐地暗了。有时候你怀疑那光走了,可只要他站上舞台,拿起话筒,那道光便回到了他的眼里。他有个温和的五官,有道漂亮的轮廓,有两颗可爱的门牙。他笑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捂住嘴,有时用手,有时用胳膊。他反应速度很快,说话速度也很快,在镜头前声音总是很高,一点也不像是三十二岁。他擅长抛媚眼,喜欢比V字,喜欢恶作剧和开玩笑。他害羞的时候耳朵会红,喝酒的时候耳朵会红,离他靠得太近时耳朵也会红。他很小气,很随便,对生活没有兴趣。他没日没夜地打游戏。他很聪明。他理智并且理智得过了分。他身上有层用理论、清醒与距离铸的盾。他拒绝热切的自我表现,拒绝把爱挂在嘴边,他拒绝整个世界却又拥抱整个世界。他的第一层是温的,第二层是冰的,第三层又是暖的。他是矛盾。他是谜。他是一首从未写就的诗。语言无法留住他,画面无法勾勒他,声音无法描述他……二宫和也就是二宫和也,他是无法被定义的。


  可他应该被定义。


  他应该被贴上标签,列进那一排排可以预想的档案里。你是同事A,你是同事B,你是朋友,你是亲人……诸如此类,总得有个标准。你不能把他留在档案外边,不给他标签也不给他分类。除非——


  除非他是特殊的。


  除非你对他的感情是特殊的。


  怎么个特殊法?松本说不清楚,也并不想说。说出口就结束了——不,早在很久以前,这一切便已经终结。现在只不过是在那“很久以前”的延长线上,像是一支没墨的钢笔,在纸上划下了孱弱的尾音。


  水流从莲蓬头里一泻而出,从松本润的头顶浇了下去。他艰难地睁开双眼,盯着脚下被水冲刷的瓷砖。


 


-18>>>


  


  第三十七天晚上,松本润做了个梦。


  梦里他结婚了。新娘挽着自己的手臂,巧笑倩兮地向前致意。松本抬起头来,在鼓掌、撒花与拍照的来宾里,看见了二宫和也的身影。


  梦里的二宫不是伴郎,只是普通的宾客。他坐在会场右侧的位置,微微笑着。脸侧划下了两条浅浅的细线,一路延向了他的下颚。


  松本润无法挪开眼睛。


  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失灵了。此刻他只能看向二宫,也只能看到二宫。他知道,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,不会拉得更近了。他不会站在自己身边,挽住自己的手臂。他也不会站在自己身后,替他掌住戒指。他只会坐在台下,看着他,微微笑着。


  掌声越来越大,掺杂起了高亢的尖叫。松本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又站到了舞台的中央,黑暗里手灯摇曳,一如群星闪烁。回过头,二宫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。二宫、相叶、樱井、大野……他们并成一排,面对着面前的几万星辰。


 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。伸出手来,二宫很快地给了回应。手掌松松地握在一起,高高地举到五人头顶。


  “再问一遍。我们的名字是什么?”


 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。话筒伸向了前方,反射着遥远的欢呼。


  “岚——”


  岚?


  松本润停住了。旁边的四个人弯下了腰,可他没有。欢呼声把耳膜震得发痛。可什么是岚?松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二宫的手被他握了一半,刚鞠完躬,就被抽了回去。松本的掌心没了凭依,空落落地垂在腿边。


  这就是岚。


  这就是岚的松本润和岚的二宫和也,以及他们无法改变亦无从逃脱的命数。挽着他手臂的不可能是二宫,和他一起接受祝福的不可能是二宫,在他身旁被神父质询的也不可能是二宫。他只会站在这里,站在台前,在汹涌的呼唤声中执起手来,弯腰,行礼。


  梦醒了。


  松本润注视着天花板。蓦然,他朝枕头的另一侧转过了脑袋。幽灵正闭着眼睛,沉沉地睡着。


  松本伸出手来,摸了摸二宫和也的鼻子。


  对方没有反应。他停顿片刻,继续摸了下去。


  顺着鼻子往上,是两道浅色的印痕。印痕往上是他的眉头,皱起来会挤出一个小小的三角。眉毛顺着骨骼晕染开来,淡淡地垂了下去。再往下是笑起来会有纹路的眼角,撑着脸时会被推在一块的脸颊,笑起来时会带出两条轮廓的下巴。捏着它,松本润凑上前去,轻轻地俯下了身——


  “你想做什么?”


  二宫陡然睁开了双眼,睡意全无地看着松本。男人顿了一顿,躺回了枕上。


  “没什么。”他说,“看看你是不是装睡的。”


  二宫望着他,忽地扯起了嘴角。


  “你还真喜欢上我了啊。”


  松本并不作声。二宫和也眨眨眼,别过头去笑了。


  “不用太自责。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呢,不缺你一个。”


  “我跟他们是一样的?”松本突兀地问。


  “嗯……说一样也一样,说不一样也不一样。”二宫闭着眼睛说。“总之,结果是一样的。”


  “为什么。”


  二宫睁开眼来,看着面前的天花板。


  “你觉得偶像的职责是什么?”


  “……被人喜爱?”松本转头看他。


  “嗯。不过啊,你想一想:被一个人喜爱的话,不就得到了伤害他的权利吗?只要想的话,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伤害几十万人。末日兵器似的。”


  一场演唱会是五万五千人。十场演唱会就是五十五万人。换算下来,约等于好几颗原子弹的威力。


  “虽然没什么实感,但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。”月光折射在二宫眼里,泛着银亮亮的水。“我不想辜负他们的期待。而且,我也不想背叛J。所以这样就好了——这样,那几十万人就获得了幸福。”


  不是很厉害吗?拯救地球的英雄,岚战队!二宫笑了两声,刚想扯扯身上的被褥,却见它被踢到了地上。肇事的松本欺上身来,牢牢地锁住了二宫和也。


  “什么几十万人……”


  松本哑了嗓子,声音发颤。


  “他们是活生生的人……你就不是吗?”


  他们能够肆无忌惮,你就不能吗?


  他们可以获得幸福,你就不行吗?


  但松本润问不下去了。


  他想他知道答案。他一直知道。他知道但是不愿去面对,他想着这样就好,这样就可以了,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,那就不用急着给他们下达定义。总有一天,一切都会过去。到那个时候,到那个时候……


  “我已经死了啊。”


  二宫看着他的眼睛。


  松本动了动睫毛。一只手扶上了他的后脑,领他磕上了二宫的鼻尖。


  “没关系的。”他轻声说,“我是幽灵呀。除了你,没人能察觉我的存在。所以无论我们做了什么,都不会有人发现。”


  对吧,J?


  松本答不上来。如果他承认了,那等同于承认了一个事实——


  “因为”二宫死了,“所以”不用担心。


  因为,所以。因果关系。


  那么反过来说——


  


-17>>>


  


  “只要”二宫活着,“那么”……


  


-16>>>


  


  有时他也后悔。倘若他没有自欺欺人,那一切或许都会改观。然而松本又想,哪怕他不曾欺骗自己,二宫也不会向他坦诚自我。就连实言相对,也是发生在他扼杀自己以后了。


  松本润觉得他停住了。大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,你变声、长高、长出胡子和喉结,一步又一步地走进成人世界。然后生活来了,它趴在你的背上阻碍你、压迫你。许多人就这么被压垮了,但更多的人选择与它搏斗,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。有些幸运儿抵达了他们想去的地方,有些人没有。可无论如何,他们都在挣扎,都在走。


  可二宫和也停住了。早在生活到来之前,他便停下了脚步。他并不涉入这个世界,只用理论解构它、分析它。那就像个随身携带的玻璃罩子,把二宫和也保护得好好的。不用为生活挣扎,自然也不会支离破碎。可隔着那层玻璃罩子,你怎么也无法触及生活本身。


  不走进生活就无法战胜生活。松本润很想这么告诉对方。可说到底,他自己就无法取胜。他讨厌那个原子弹的比喻,但道理总是对的。生活不能被挣脱。人们在偶像身上寻求的不是去路,而是拐杖。拐杖能支撑人,自然也能让人摔跤。作为拐杖,他们要足够耐用,却又不能过于沉重。不能有秘密,不能有谎言,不能有悲哀……要笑,要一直笑。


  二宫和也是个被动的人。不久以前,松本还以为自己能拉动二宫,带他走出禁锢。可真到了十字路口,他反而又停住了脚步。绊住他的是什么呢?是自己,是二宫,还是……


 


-15>>>


  


  红。黄。蓝。绿。紫。


  摇曳,静止,在黑暗里齐齐闪烁,照亮了偃旗息鼓的会场。


  那不是人造光源,而是真正的星光。没有它们的照耀,舞台不过是一片荒野,神坛不过是一方孤冢。


  来吧,对着星空张开双臂——


  


  “我们的名字是什么?”


 


-14>>>


  


  “松本君最近回家很早啊。”收工的时候化妆师笑他。“急着看松树吗?”


  “啊?”松本措不及防。“啊……是。那孩子长可高了。”


  “是么?哪天也给我们拍张照看看呀。”


  “一定的。”


  告别了化妆师,松本舒了口气,走向了这层的电梯。不想有人比他动作更快,早已守在了电梯门口。


  二宫回过头来,扯了扯脸上的口罩。


  “噢。”


  “嗨。”


  该死。松本瞥了一眼楼层,那数字停在了两阶以下,再也没有动过。


  “最近怎么样?”二宫若无其事地问。


  “怎么样……”他动了动喉结。“还不就是那个样。”


  “哈?不,不是在问你啦。”男人笑了。“松树。刚才过来的时候不还在说吗?”


  “……你听见了啊。”


  “当然。”


  “有这么高了。”松本用手比划,“不,好像还要稍微高一点……”


  二宫看着他笑。


  “真好啊。”他望着松本说。“有等着你回家的人。”


  电梯门开了,二宫走了进去。松本愣了一愣,拔腿跟在了后边。


  “先说好了——”他有点慌,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

  “哪样?”二宫摁下了按钮。


  “真的是松树。不是人。”


  非要说的话,确实有个人。松本想着,抿了抿嘴唇。


  “……”二宫抬起眼来看他。


  “真的啦!”


  “是是。”


  “我不是在开玩笑……”


  “我知道啊。”二宫笑笑,“不用解释啦,跟我也没什么关系。”


  “不是,Nino,你听我说——”


  门还有一线便阖上了。忽然,几个工作人员出现在了罅隙里,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。


  “抱歉抱歉!稍微等一下!一下就好……啊!”


  二宫眼疾手快地摁下按钮,让他们挤进了电梯。


  “谢了。”摄影喘着粗气。“今天辛苦你们啦。”


  “你们也辛苦。”二宫顿首。


  “待会有安排吗?”男人瞟了他一眼。“要不跟我们一块去喝酒吧。渡部找了个好馆子,说是让我们记在他账上呢。”


  “诶——”二宫笑了,“可惜了,我明天要还要早起。”


  “真辛苦啊。”摄影转头看向了松本,“松本君呢?”


  “嗯?我……”


  “他要赶着回家。”二宫提高了声音。“有人在等他。”


  “真的假的?!”一电梯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,叫松本张口结舌。


  “……是松树啦!松树!”他局促地笑。“前段时间养的。”


  “诶——真的?”男人拖长了音调,看来很是怀疑。“啊,到一楼了。你们要去停车场吧?那我们先走咯。”


  “明天见。”


  “拜拜!”


  电梯门又阖上了。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,谁也没有说话。脚底失重了两秒,又回到了地上,门缓缓开启,对上了灯光惨白的停车场。


  “我走了。”二宫潦草地挥了挥手,留给了他一个微驼的背影——


  拒绝的背影。


  松本润的瞳孔放大了。


  “等等!”他拽住了二宫的手。男人被他拉得停了步子,眼睁睁地看着电梯关上了门。


  空气凝滞。半晌,二宫回过头来,疑惑地看着他。


  “干嘛?”


  “呃……”松本眨着眼睛。“你待会有时间吗?”


  


-13>>>


  


  入夜的东京流光溢彩。彩灯把沿街的枝桠缀得金碧辉煌,仿佛某节童话的断片。


  “树?”


  “嗯。一直想给那颗树找个伴,但一直没有机会。”


  “什么,怕它孤单吗?”


  “倒也不是……”


  “知道了。怎么样的树好?”


  “之前想的是樱花。”


  “诶。樱花可以养在家的吗?”


  “有盆栽的品种。旭日,豆樱,郁金,御衣黄……”


  “哈哈。”


  “你笑什么?”


  “没事。”二宫伸手捻了捻花瓣。“这种如何?”


  “啊。”松本看着那盆成品。“好看是好看,但在家能养出这种效果吗……”


  “用心不就行了。”二宫漫不经心地咕哝着,随口哼起了樱花开。


  松本润看着他的背影。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拉他来是做什么——二宫明显就不是会对这种店铺感兴趣的类型。可不知为何,他竟然答应了这个邀约。


  这或许是个机会……可是,什么机会?


  得寸进尺。


  最后他还是选定了二宫随手指到的品种。店家把那截隆重包装的枝桠交到他手中,还小心翼翼地找他们要了个签名。外边冷的出奇,松本把盆栽小心翼翼地捂在胸口,端正地放在了后座上。


  二宫和也又笑了。


  “你笑什么!”松本润搓着手往驾驶座钻。“等你养了植物,你也会懂的。”


  “是吗?”


  “是啊。”


  “反正我是不会养的。”二宫倚上了旁边的车窗。


  松本踩下了离合器,冲他瞥了一眼。


  “为什么?对家里空气有好处啊。”


  “买空气净化机不就好了?”


  “植物跟电器又不一样。”


  “所以不行嘛。”二宫懒洋洋地答道。“电器放着不管就可以了,坏了就可以丢掉。但植物需要人照料它,给它浇水,给它松土……那样太麻烦了。”


  “不是因为麻烦才要养的吗?”松本看着后视镜倒车。“试一试吧,付出会让它与众不同的。”


  “算啦。”男人拖了长音。“负起自己的责任就已经够我受得了,就算是植物也……”


  话没有说下去了。松本把车开出停车场,汇进了繁忙的车流。


  “我说。”


  “嗯?”


  “前段时间的事,不好意思。”松本看着前方。“那个时候太震惊了,忘了跟你道歉。”


  “什么?”二宫愣住了。“啊——你说那个啊。为什么要道歉?”


  “嗯……就是觉得,挺抱歉的。”


  “什么啊。”二宫笑了。“那是我擅自做的决定,跟你又没什么关系——”


  “对不起。”


  松本润一脚踩下了刹车。二宫猛地回头,看向了面前的红灯。


  “我应该早点意识到的。对不起。”


  车载空调嗡嗡地响。二宫沉吟半晌,忽地回过了头。“我说啊J,我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才——”


  “还有。”


  松本打断了他。


  “谢谢。”他攥紧了手里的方向盘。“我很高兴。”


  二宫望着他,眼里闪着流离的光。忽然,他转过头去,用手遮住了下半张脸。


  “记得我以前在采访里说的话吗?”松本问他。“如果有机会和对方交往的话,我们会不会这么做。”


  二宫不答。


  “我那时说……”他顿了顿。“和你交往是梦中才会做的梦。那个啊,是真话。”


  黄灯跳了两下,转成了绿色。松本踩下离合器,把车开进了夜里。渐渐地,他的视野模糊了。面前的车灯放大、模糊,像是沿河漂流的盏盏清明。


  


-12>>>


  


  车停在了二宫家门口。他松开安全带,朝松本短促地笑了笑。


  “谢啦。”


  “嗯。”松本抿了抿嘴。“啊,Nino,等等——”


  二宫停下了开门的手,看着松本朝后座探去,把那株樱花捧给了他。


  “这个,给你。”


  对方一时没会过来,吃惊地看着他。


  “诶?”他夸张地睁大了眼睛。“这不是你买给你家松树作伴的吗?”


  松本摇了摇头。“它已经有我作伴了。所以,让这孩子跟你作伴吧。”


 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。有人牵着狗从公寓出来,带着粗重的喘息经过他们。


  “我会养死的。”二宫不假思索地说。“我不会给它浇水也不会给它松土,更不可能把它捧出去晒什么太阳。把它给我太可惜了,还是你自己留着吧。”


  “不。”松本把盆子推了回去。“没什么可惜的——”


  “你不会养死它。”他斩钉截铁地说。“这孩子并不可惜。它很幸运。”


  二宫的眸子闪了闪。他张开嘴唇,颤了一颤,到底是抿了上去。“……谢谢你的好意。”他停顿了半秒。“晚安。”


  说着他推开车门,头也不回地进了公寓。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,松本润才收回了眼神。牵着狗的居民已经走远了,金毛猎犬的尾巴摆在身后,一搭一搭地扫在地上。


  


  那天晚上,幽灵没有回家。


  


-11>>>


  


  再次出现已是三天之后——


  看见他的身影,松本慌忙进了门。正如往常一样,二宫的灵魂坐在电视前边,动作娴熟地摁着手柄。松本润鞋都忘了脱,他直直地冲到了二宫面前,扔下了手里的钥匙。


  “你去哪了?”


  “嗯?你让开点啦,不要挡着屏幕。”


  “你去哪了?”松本又问了一遍。“为什么整整三天都没有回家?”


  “你是害怕老公出轨的主妇吗。”二宫窥视着松本背后的屏幕。“我出去旅了个游。”


  “……旅游?”


  “嗯。混上旅游车,去北海道泡温泉了。”男人边说边动着手指。“怎么样,羡慕吧。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松本润俯瞰着他毛茸茸的头顶,想要生气,却生不起来。叹了口气,松本跌在了地上。


  “搞什么啊——”他奶声奶气地抱怨。“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。”


  二宫扔下了手柄,促狭地笑了。“怎么?”他跨坐在了松本身上。“想我了?”


  松本垂下眼睛看他, 睫毛被光打出了根根分明的影子。


  “想啊。”他边说边往下面躺。“当然想——”


  二宫挑了挑眉。


  “真的?”


  “真的。”


  松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。骑在他身上的二宫和也眨眨眼睛,会意地俯了下去。松本一手撑在脑后,一手轻轻拍着二宫的脑袋。


  “J。”


  “嗯?”


  “我不在的时候,你跟另一个我做什么了?”


  松本一僵,血液从指间倒流了回去。


  “做什么……工作啊。”


  “只是工作?”


  “唔。”松本盯着头顶的天花板。“还有就是……送了他一棵树。”


  “树?”二宫歪过脑袋,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胸口。“什么树。”


  “樱花。盆栽的那种。”


  “不是你要养的吗?”


  “我……”松本凝噎。“我不用啊。反正还有你在。”


  二宫眨了眨眼,受用地笑了。


  “怎么,你还吃你自己的醋?”松本觉得好笑,支起头来看他。“真是小心眼啊。”


  “没办法嘛。”二宫坐了起来,懒洋洋地伸了伸腰。“也不想想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。”


  松本润看着他。二宫和也骑在他身上,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恋人。


  “喂,J。”


  “什么?”


  “来接吻吧。”他张开了双手。“快点。”


  松本笑着直起了身。二宫的拥抱如期而至,把他环得严严实实。“然后呢?”他抚上了对方的脸。“客人想要怎么样的吻?”


  “嗯——”二宫装出了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。“我要今年流行的那种。”


  “今年流行?”松本失笑。“这才一月好不好。”


  “那就编个会流行的。来吧!”


  “是是。”松本无奈。他把手挪上了二宫的下巴,强硬地挑了起来——对方收回双手,在胸前十指交握。松本看着好笑,揉了揉他泛起了红的耳垂。接下来该做什么?他捏捏二宫的鼻头,刮刮他的眉骨,郑重其事地捧起他的脸,抵上了自己的鼻尖。


  


-10>>>


  


  这不是现实。


  松本润很清楚。面前的二宫并不存在,他的吻、他的温度、他的拥抱,都属于一场无处落脚的梦。在这个梦里,二宫和也只属于他一个人。他不用和全日本乃至全世界分享二宫和也,因为他就在这里,他是他的。


  这个梦到底能做多久,没有人能给出保障。然而这位二宫现身的机会确实变少了——他不再二十四小时黏在松本身边,在的时候则是一副昏昏入睡的疲倦模样,连话都难得说上几句。


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松本润问不出口。或许一问出口,二宫和也就会烟消云散。作为结果,松本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。他尽一切可能陪在灵体身边,祈祷梦境不要太快醒来。


  “嘿!”相叶拍拍他的肩。“没事吧?”


  松本回过头去。“怎么了?”


  “不,就是觉得你脸色不太好。”相叶歪了歪头。“怎么,最近太累了吗?”


  “没什么……”就是被鬼赖上了。“幻觉吧。”


  “是吗?”相叶眨了眨眼。“喂Nino,觉不觉得松润很苍白?”


  听见二宫的名字,松本猛地收紧了瞳仁。正主从JUMP上抬起脑袋,直直地向他瞥了过来。


  “还好吧。”


  “诶——”相叶挠了挠脑袋。“幻觉?真的?”


  “怎么了?”樱井推门进来,“你快点啊。”


  “啊抱歉。”相叶拎起了包,“Leader走了么?还想叫他一起去吃饭的……你们呢,要去吗?”


  “呃……”松本想了想,“我还是算了吧。”


  “我要把漫画看完。”二宫头也不抬地看着杂志。“拜拜。”


  “诶?你们两个真是……”


  “喂——”樱井在走廊里叫他。“电梯来了啊。”


  “抱歉抱歉!”相叶仓皇的推开了门。“明天见!”


  脚步声远去了。二宫放下杂志,对松本润眨着眼。


  “……明天没有摄影吧?”


  “……没有。”


  两个人一起笑了。二宫站起身来,伸了个懒腰。


  “走吧。”


  “诶?”松本抬头看他。“去哪?”


  “去喝酒啊。”二宫狡黠地眨了眨眼。“我请。”


  


-9>>>


  


  酒吧里放着上世纪的爵士唱片。在醇厚的歌声里,松本润睁大了眼睛。


  “樱花?”


  “嗯。”二宫点点头。“就是那个啦,你上次给我的那一株。”


  “啊……然后呢?”


  “那个啊,是需要施肥的吧?怎样的肥好?还有浇水的话,是多浇还是少浇?”二宫用手比划着。“我没有养植物的经验,想着你这方面应该会知道得多一点,所以……”


  松本看着他。


  “你确实知道有种东西叫谷歌吧。”


  男人努力地绷着脸。


  “不,如果谷歌的话,会是什么……不认识的大叔来回我吧?”他边说边自知理亏地笑了起来。“但我问你的话,就是松本润来回答我诶!松本润!Mr.MJ!”


  “干嘛讲那么多遍啊!”松本也笑了。两个人喝了口酒,喝完无话可说,便又沉默了下来。


  “哪,J。”二宫抿了抿嘴。“我们玩个游戏吧。”


  松本挑了挑眉。


  “什么游戏?”


  “角色扮演。”二宫晃了晃杯子。“我是上班族A,你是上班族B。”


  “……就这些?”


  “就这些。即兴演出!”二宫清了清嗓子,“快点。”


  “是。”松本坐直了身子,看着二宫举起酒杯。


  “今天辛苦你了,松本君。”


  “啊,您也辛苦了。”松本和他碰了碰杯。


  “今天叫你出来不是别的……”二宫团起了手臂。“你看,我们是同期吧?”


  “唔。”


  “我们是朋友吧?”


  “诶?”


  “诶算什么啊!”二宫提高了嗓音。“说是好吧,是!”


  “是是。”松本连连点头。“我们是朋友。”


  “所以呢,我有点事想跟你探讨探讨……”二宫吸了口气,朝他竖起了小拇指。


  “……恋爱相谈?”松本快憋不住笑了。


  “差不多吧。”上班族抹了把脸。“那个……我啊,喜欢过一个人。”


  松本润的笑停在了脸上。


  “那女生是我同期,和我共事了很长时间。”二宫看着吧台深处。“我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她,但一直没有机会跟她告白。”


  “……为什么?”


  “因为她有个男朋友。”二宫低下头,把玩着酒杯杯口。“一个分不了手的男朋友。”


  “她无法离开那个人,那个人也不能离开她。如果他们分手了,不但是他们,我也会很受伤。”


  “不但如此,还有别的原因。我觉得……她不可能会喜欢我。看她的态度,我也只是一个普通朋友。这样是没戏的吧?所以我下定了决心,放弃了那个人。”


  “这么做以后,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。然后,忍不住就把我的心情告诉了她。并不是想从她那得到什么回复,只是她应该也察觉到了其中大概,总不好继续让她为难。但是……但是,问题就出在这里。”


  二宫抿了抿嘴,低下头来喝酒。


  “自从知道了那件事以后,那个人就变了。工作上还是很能干,可看起来很憔悴,也不怎么和同事讲话了。那个啊——果然是感到困扰了吗?”


  困扰?


  这不是困扰。


  “我想……”松本咬了咬嘴唇。“我想,她并没有困扰。”


  “真的吗?”


  “要是她完全不喜欢你的话,她是没有理由困扰的。”他看向了杯中的液体。“如果她表现出了困扰,那么……”


  松本润摇了摇头,自嘲地笑了。二宫盯着他的侧脸。笑容像一层渐渐褪去的皮,都快褪到底了,又被他穿了上去。


  “是吗。”他摇着头笑。“是吗。但是——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。”


  杯里的酒被他一饮而尽。“她应该放弃我。”


  “……喜欢可以消退,但却没法放弃。”杯里的冰块化了,稀释了威士忌的颜色。“直到那份感情消退,她都会喜欢着你。”


  “那,什么时候会消退呢?”


  “不知道。可能几个月,可能几年。可能……”他吸了口气。“可能要等到他们再无交集的那一天。”


  二宫笑了。


  “不会的。她不会等到那个时候——如果真能等到,那就太残酷了。”他抬起手来,招呼着吧台深处的酒保。“不好意思,再来一杯。”


  松本润回过头来,凝视着他。


  “她会的——”


  “但我不会。”


  二宫和也打断了他。


  “对我来说,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。你知道这叫什么吗?”他并不看向松本的眼睛。“这叫擦肩而过啊,松本君。”


  


-8>>>


  


  咔哒一声,门开了。松本拖着脚进去,顺着门滑了下来。听见玄关的声响,二宫从沙发上直起了腰,诧异地放大了瞳孔。


  “怎么了?”他跑向了玄关。“有哪不舒服吗?”


  松本润闷闷地摇了摇头,伸出手来,把二宫拉进了怀里。


  “……你还好吧?”二宫顺从地被他箍在身上。“是不是想吐?需不需要我把你带去卫生间……不,还是拿个袋子来比较方便?”


  摇头,摇头,又是摇头。幽灵眨眨眼睛,伸出手来,拍了拍松本的鬈发。


  “没事啦。”他叹了口气。“乖,乖。”


  松本笑了笑,把他搂得更紧了些。


  “到底发生什么了?”二宫问他。“该不会……”


  “嗯?”


  “不,没什么。”他挣开了松本的怀抱。“来,去沙发上坐着,我去给你倒点水。”


  松本不肯起身。二宫咂了咂嘴,连拖带拽地把他驼在了身上,像背树袋熊一样把他背去了客厅。松本润被他搡在了沙发上,哼哼唧唧的不放手。


  “放开我啊。”二宫耐心地和他说话。“你不放手我怎么倒水?”


  “我不要水——”


  “你要什么?”


  “我要……”他顿了顿,箍紧了二宫的腰。“我要你在这陪陪我。”


  二宫回过了头。在酒精的作用下,松本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。他俯下身来,拨开了他散乱的刘海。


  “我在这里。”他说得很轻。“没事,我在这里。”


  松本润盯着面前的二宫和也。忽然,他皱起了脸。


  二宫温柔地看着他。


  “都说了没事了……”他伸出手来,擦拭着松本的眼角。


  “全世界最喜欢你的人就在这里。”


  松本润哑着嗓子笑。


  “一直在这?”


  “一直在这。”说完二宫想了想,“大概。”


  松本的脸又被揉皱了。二宫抚慰性地拍着他的背,嘴角淡淡地勾了起来。


  “只要你希望我留在这里,我就会一直留下来。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,我就会走。这样总行了吧,J。”


  行了?


  “什么叫行了……”


  松本蜷了起来,用手埋住了脸。


  他想告诉面前的二宫,这样是不行的。这样根本不行。这充其量只是他的自我满足。诚然,他可以选择和面前的幽灵继续相伴,不用担心歌迷,不用担心狗仔。只要二宫和也不消失,他们甚至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。可是——


  可是喜欢松本润的二宫和也,并不是活着的二宫和也。


  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,二宫和也一个人吃着外卖。


  在他们一起聊天的时候,二宫和也一个人看着电视。


  在他们一起联机的时候,二宫和也一个人打着游戏。


  二宫和也独自活在世界上。为了更好的活下去,他彬彬有礼地退让开来,扼杀掉语言,扼杀掉心情,扼杀掉那一个又一个与世不容的自己。这一次,受害者是喜欢松本润的二宫和也。那么,上一个受害者是谁?上上一个受害者是谁?上上上一个,上上上一个……又或者,下一个?


  在朦胧之中,松本润看向了二宫的脸。


  你有这份觉悟吗?他问自己。不论富裕或贫穷,不论健康或病痛,不论顺境或逆境。爱他。等他,并且……


  并且不顾对方是否爱你。


  二宫和也的脸清晰了起来。这就是属于他的二宫和也。他爱你。他陪着你。他说他会一直陪着你。可他是死人,幽灵,幻觉,梦境。


  他们错过了。二宫说的对。


  电视里放着深夜新闻。情人节即将到来,街头巷尾都装饰一新。餐馆去年就预订一空。巧克力店里排起了长龙。游乐园推出了限定一日的夜间游行,有花车,有焰火。


  “喂,J。”二宫看着电视屏幕。“你十四号有事吗?”


  松本慢慢地放下了手。


  “只要一晚就好了。”幽灵转过头,给了他一个温煦的笑。“走吧,我们去过情人节。”


  


-7>>>


  


  情人节?


  松本润并不明白他的用意。


  这已经不会让他感到失落了。比起失落,他更多地感到了恐惧。松本说不清楚恐惧的原因。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个贪玩的孩子,不愿从美好的梦里醒来。然而何为现实,何又为幻梦?倘若现实里希望全无,人又为何要从梦中醒来?


  梦若繁星。他们分予地面微弱的光亮,引领人群走向黎明。松本润自己也有一颗。可和天上千千万万的星星一样,它离松本来得太远,以至于他捕捉到光亮之时,它已经在几亿光年之外迎来了死亡。不知情的人是幸福的。他们可以朝那颗星星继续进发,在路上遇到一堆火、一盏灯,就此停下脚步,遗忘星光的死活。


  可是松本润做不到。那颗星星的亡灵叫醒了他。他告诉松本自己因他而死,告诉松本自己一直爱他。他们相爱了。此时应当响起徐徐的画外音:从此以后,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。


  可不是这样的。


  不是这样。


  幸福?快乐?他不行,二宫的亡魂不行,二宫和也更不行。他们被困住了,困在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梦里。


  松本润睁开了眼睛。环顾四周,他半倚在沙发上,身上盖着自己的外套。二宫蜷在自己脚边,沉沉地睡着。电视里放着上世纪的胶片电影。女主角匆匆地迈下楼梯,试图挽留离开的丈夫。而对方推开门来,戴上帽子,消失在了无边的雾里。


  他已经不爱你了,松本看着屏幕想。比起被虚无和幻灭苦苦折磨,他更想享受得来不易的自由与平静。他不再做梦。他不再恋爱。是的,是的,他明白……他明白。


  伸出手,他撩开了二宫的刘海。那是他所熟悉的,同十七岁时并无二致的睡颜。除此之外,一切都变了——在那之后,他们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“明天”。明天依旧会若无其事的到来,可松本润并不确定,那究竟是不是新的一天。


  


-6>>>


  


  情人节的街上汹涌非常。松本把口罩戴的严严实实,还戴上了一顶毛呢帽子。他身旁的二宫则一反连日的低迷,像是饱饱地睡了一觉。


  “在外面吃个饭多好。”他打量着游乐园里的男男女女。“看看人家,多有情人节的气氛啊。”


  “……你就想看我笑话。”透过口罩,松本的声音闷闷的。“我还没忘呢。上次去餐馆要了两套餐具,服务员看我的表情都怪怪的。”


  “那是你太帅了。”二宫想也不想地撒了谎。“你快点啊,游行要开始了!”


  松本润措不及防,被他拉起手来一顿飞奔。谅是平常,或许还会有人对他古怪的姿势多看两眼。然而时值情人节,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件事上——一是身边的恋人,二是面前的游行。砰的一声,松本抬起头来,被焰火照亮了脸庞。


  “啊。来了!”二宫用手肘捅他。“在那!”


  松本润眯起了眼睛。流光溢彩的花车队伍缓缓驶出,在快门与笑声中驶向了他们。打头的是座富丽堂皇的宫殿,几位演员站在廊上,个个都是童话里的璧人。二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。


  “那些人不过情人节的么?”


  “谁知道。”


  “明明是情人节,却要抛下自己的恋人。”二宫仰视着他们。“真辛苦啊。”


  “……”松本转过头去。“好不容易看到的花车,你就想说这个?”


  “哈哈。”


  “……不过,也不能那么说吧。”松本把眼睛挪回了灯上。“等他们下了班,他们就会变成普通人了。等到那时……”


  他停住了。二宫侧脸,好奇地看向了他。


  “等到那时?为什么不说了。”


  “……不,没什么。”男人的嘴角沉了下来。他想说的是,等到那时,再聚也不会太迟。


  可对二宫来说,这已经迟了。


  二宫冲他看了一会儿,忽然扭过头去,轻轻地笑了。


  “我说,站这看不太清楚啊。”他踮起了脚尖。“真是的,平成的孩子怎么都这么高。”


  “你不是会飞么。”


  “现在不行啦。”二宫轻巧地说。“被你喂胖了。”


  松本润瞥他一眼,深吸一口气,忽地蹲下了身。


  “你干嘛?”二宫一愣。


  “上来。”松本冲背上努了努嘴。“快点,不然我又要被人怀疑了。”


  男人眨了眨眼,有点惊讶。


  “不是……真的?”他笑了。“我踮踮脚,其实也看得到……”


  “Nino。”松本润耐心地叫他。“不会有人看到的,除非你让我一直蹲下去。”


  二宫愣了一愣,总算宣告了妥协。他摸摸鼻子,迟疑地跨在了松本身上,任由对方捞起腿来,把他驮在了背上。


  


  没有重量。


  


  松本不是没有心理准备。可只有背起二宫和也时,他才切实地感到了难过。这就是他的二宫和也——在这个世界上,他不再具有任何重量。在童话中,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。而在现实中,二宫和也死了,死在了自己手里。


  视野模糊了下来。眼泪顺着睫毛滴落,砸在了二宫手上。后者并不说话,只是把松本搂得更紧了些。


  焰火在头顶轰然炸响。是游鱼,是花朵,膨胀开来,飒飒而落。


  周围的情侣无不笑脸盈盈——不知是谁提高了嗓子,对着头顶喊出了声。


  “我喜欢你,静香!”


  人群哗然,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。很快便有人依样画瓢,把心直直地吼了出来。


  “我喜欢你,奈奈!”


  “我爱你,千佳!”


  “嫁给我吧,爱花!”


  


-5>>>


  


  我喜欢你。


  我爱你。


  我想和你在一起。


  


-4>>>


  


  “润君。”


  “……嗯?”松本抽了抽鼻子,哑着嗓音回答了他。“怎么了。”


  “要试试吗?”


  “诶……”他笑了。“你是想让我上明天的八卦头版么。”


  “哈哈。”


  没人再说话了。烟火声,音乐声,此起彼伏的呼喊声——庞大的幸福席卷而来,没过了松本的头顶。汹涌的。炙热的。无以名状的。


  与其一同膨胀的,是什么呢。


 


  “你觉得偶像的职责是什么?”


  “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。”


  “对我来说,那已经是结束的事了。”


  


  升起,落下。


  升起,落下。


  积攒,攀升,迸发出那一瞬的光辉,在夜空里暗自熄灭。落雷此起彼伏,震耳欲聋。在那混杂着爆破、音乐与呼喊的冗杂之中,松本听见了自己的名字。


  


-3>>>


  


  “我喜欢你,松本润——!!!”


 


-2>>>


  


  世界安静下来了。


  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。然而对松本润来说,那呼喊却盖过了一切喧嚣,盖过了悠扬而欢乐的弦乐声,盖过了兴奋而雀跃的欢笑声,盖过了庞大而沉重的烟火声,盖过了高亢而错综的告白。


  它是世界上最初的声音,它是世界上唯一的声音。


  


  “但是——”二宫和也顿了一顿。“但是啊,我果然不能和润君在一起。”


  “我已经死了,但润君还活着。”


  “润君应该好好的回到现实里,好好吃饭,好好工作,带给更多更多人幸福。”


  “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。”


  “放弃二宫和也,谈场正常的恋爱,好好地,让自己也获得幸福。”


  “拜托你了,润君。”


 


  眼前一片氤氲。眼泪一滴一滴地坠出眼眶,砸湿了松本的鞋面。


  “骗子!”


  焰火掩过了他的嘶吼。


  “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的吗?不是说只要我希望,你会一直留在这里的吗?”男人咬紧了牙关。“什么自己的幸福,什么正常的恋爱……那种东西,我不需要啊。”


  只要有你就可以了。


  只要有你,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。


  只要有你,只要有你——


  “……抱歉。”


  二宫在他耳畔笑了。


  “抱歉,润君……”他顿了顿。“抱歉。”


  


  红色的麦穗。


  金色的瀑布。


  五彩的流星纷飞而下,笼罩了地上的行列。


  


  在那喧嚣里,二宫和也开了口。


  “其实我不是幽灵。”


  松本并不搭话。二宫和也看着面前的花车,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

  “准确地说,我是二宫和也留下的执念。还没等他释怀,我就被割裂了。没办法,我是个冷静的人嘛。想要放弃你,却又无法放弃。那份无法放弃的心情便成为了我,来到了你的面前。”


  “你可能以为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,其实根本没有。我只是想要见你而已。见到了以后,不知怎么地,稍微恼火了起来。然后啊,一个心血来潮,就对你恶作剧了一下。没想到你真的发现了杀死我的凶手,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。”


  “过去的几个月我很幸福。也是当然的嘛,J是给予人幸福的天才啊。我也想过要这样一直过下去,但这果然有点困难。放到从前,那个人会干净利落地舍弃掉我。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,他决定不再逃避自己,直面这份心情。”


  “现在你明白了吧,我神出鬼没的原因。我在渐渐地失去力量。马上,我就会被彻底吸收,成为在他心底沉睡的回忆。”


  “抱歉啊,润君。”


  “……真是的。”二宫拖长了声音,在他背上闹腾了起来。“你就是这样一搞就哭,我才不想把这告诉你的。不要哭啦。”他踢了踢腿。“哪,别哭了。”


  “最后的最后,告诉你个好消息吧。”


  二宫仰起头来,看着迎来了尾声的烟花。


  “人死不会复生。”


  “但是,心情可以。”


  “新单曲不就是这样么。复活LOVE。嗯。会复活的喔,大概。”


  “但是复活的话,一定要有相应的觉悟才行。你看,PV里的斗真看起来也很痛苦嘛。不过没关系,MJ是不会输的。嗯。MJ不会输,所以……”


  “我就不道别了。”


  声音逐渐微弱。


  “虽然不想道别,但‘明天见’还是可以的吧。”


  面容逐渐模糊。


  “怎么说呢,感觉还能见到似的。感觉不错。”


  搭在肩上的手慢慢消散,逐渐远去。


  “虽然不知道明天是哪天——”


  他笑着,笑着,闭上了眼。


  “……总之,明天见。”


  一阵夜风袭来,吹掉了松本的帽子。携掣落叶游尘,与他一同离去。


  


-1>>>


  


  松本润还站在那里。无重可负的手垂了下来,松松地搭在了身边。


  花车游行到了尾声,焰火表演也业已落幕。情侣们牵着对方的手,揽着对方的腰,一对一对地经过了松本面前。


  头发被风吹乱了,口罩也搭在了耳边。有人停在周围,好奇地对他指指点点。


  广播声。谈话声。笑声。孩子的哭声。音乐声。哨声。飞机声。风声。今天真开心。待会去哪里?讨厌!笨蛋。哈哈。那个?是那个人吗?不会吧,真的假的。我想吃冰淇淋!真的真的。你有多喜欢我?去看电影吧。天太晚了,我送你回家。诶不要。哈哈。你看,那是不是松本润?


  忽然,松本睁开了眼睛。


  他抬起头来,环顾着四周——然后,他开始跑。


  他跑。


  


0>>>


  


  觉悟?那种东西他一开始就有。他是背负着几十万人幸福的人。喜欢也好,讨厌也好,爱也好,恨也好,一切的一切,他都会接受。他会接受他们,承认他们,重视他们,爱他们。那天他给二宫的回答是错误的。偶像的职责不是被爱,是爱与被爱。


  在那几十万、上百万的人里,多上一个普通的三十岁男人,好像也没什么关系。不,不能这么说——要是连一个普通的三十岁男人的幸福都负担不起,又怎么能让几十万人获得幸福?


  


  回到那个问题。


  二宫和也是什么?


  他是盔甲。他是孤岛。他是好几光年以外的星星,只能观测,不能触及。


  那就成为刀刃吧。成为船,成为桥,成为穿得鼓鼓囊囊的宇航员,走上东京的街道。不是去让五万五千人获得幸福——


  


  是去让你获得幸福。


  


1>>>


  


  门铃响起时二宫正在浇水。不知是谁前来,他挑了挑眉,疑惑地走向了玄关。


  “喂?”他凑近了通话器。“哪位?”


  “是我。”


  “J……”


  监视器下的松本润没什么精神,头发也很乱。发生什么了?二宫放下水壶,把手在裤子上擦了一擦。


  很快,门被叩了两声。二宫拧开把手,将松本迎进了门。


  “怎么了……”他打量着松本的装束。“有什么急事吗?”


  松本润摇了摇头。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,像是一路跑过来的。他喘着粗气,眼神一动,落向了窗边的盆栽。


  “……那孩子,还好吗?”


  “哎?啊……还行。”二宫捏了捏鼻梁。“算是没养出毛病。话说,樱花是几时开花来着?”


  “快了吧。已经到春天了。”


  “也是。”二宫抿抿嘴唇,紧张地转着眼睛。“呃……要不你先在这坐一坐,我去给你倒杯水喝——”


  “不了。”


  松本一把抓住了他。二宫抬起眼来,却见松本眼神灼灼,削铁无声。


  那一刻,松本润想起了灵体的话。明天见?为什么要等到明天。每一分,每一秒,有无数的人正在死去。或许到了明天,他又会见到另一个亡灵。


  在那之前,他得做点什么。再说了,他想——情人节还没过完呢。


  “二宫和也。”


  “……诶?”被叫出全名的男人愣住了。“什么……”


  松本润上前一步,靠近了他。


  “从现在开始,我要杀死你。”


  二宫眨了眨眼睛,没能领会他的意思。


  “杀死我?”他不以为然地笑了。“你要怎么做。用火烧?用刀捅?套进麻袋扔进东京湾?”


  “没那么麻烦。”松本顿了一顿,凑上前去,扶上了他的脸颊。“换句话说就是……”


  


  “我要吻你了。”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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